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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陸的網站上找到的散文
梁實秋寫的
沒錯,就是那個在國文課本上談鳥的傢伙
很不賴,每點都有中,不愧是男人寫的XD

男人

男人令人首先感到的印象是髒!當然,男人當中亦不乏刷洗乾淨潔身自好的,
甚至還有油頭粉面衣冠楚楚的,但大體講來,男人消耗肥皂和水的數量要比較少些。
某一男校,對於學生洗澡是強迫的,入浴簽名,每週計核,對於不曾入浴的初步懲
罰是宣佈姓名,最後的斷然處置是定期強迫入浴,並派員監視,然而日久玩生,簽
名簿中尚不無浮冒情事。有些男人,西裝褲儘管挺直,他的耳後脖根,土壤肥沃,
常常宜於種麥!襪子手絹不知隨時洗滌,常常日積月累,到處塞藏,等到無可使用
時,再從那一堆污垢存貨當中揀選比較乾淨的去應急。有些男人的手絹,拿出來硬
像是土灰面制的百果糕,黑糊糊黏成一團,而且內容豐富。男人的一雙腳,多半好
像是天然的具有泡菜黴乾菜再加糖蒜的味道,所謂“濯足萬里流”是有道理的,小
小的一盆水確是無濟於事,然而多少男人卻連這一盆水都吝而不用,怕傷元氣。兩
腳既然如此之髒,偏偏有些“逐臭之夫”喜於腳上藏垢納污之處往復挖掘,然後嗅
其手指,引以為樂!多少男人洗臉都是專洗本部,邊疆一概不理,洗臉完畢,手背
可以不濕,有的男人是在結婚後才開始刷牙。“捫虱而談”的是男人。還有更甚於
此者,曾有人當眾搔背,結果是從袖口裏面摔出一隻老鼠!除了不可挽救的髒相之
外,男人的髒大概是由於懶。

  對了!男人懶。他可以懶洋洋坐在旋椅上,五官四肢,連同他的腦筋(假如有),
一概停止活動,像呆鳥一般;“不聞夫博奕者乎……”那段話是專對男人說的。他
若是上街買東西,很少時候能令他的妻子滿意,他總是不肯多問幾家,怕跑腿,怕
費話,怕講價錢。什麼事他都嫌麻煩,除了指使別人替他做的事之外,他像殘廢人
一樣,對於什麼事都願坐享其成,而名之曰“室家之樂”。他提前養老,至少提前
三二十年。

  緊毗連著“懶”的是“饞”。男人大概有好胃口的居多。他的嘴,用在吃的方
面的時候多,他吃飯時總要在菜碟裏發現至少一吋見方半吋厚的肉,才能算是沒有
吃素。幾天不見肉,他就喊“嘴裏要淡出鳥兒來!”若真個三月不知肉味,怕不要
淡出毒蛇猛獸來!有一個人半年沒有吃雞,看見了雞毛帚就流涎三尺。一餐盛饌之
後,他的人生觀都能改變,對於什麼都樂觀起來。一個男人在吃一頓好飯的時候,
他臉上的表情硬是在感謝上天待人不薄;他飯後銜著一根牙籤,紅光滿面,硬是覺
得可以驕人。主中饋的是女人,修食譜的是男人。

  男人多半自私。他的人生觀中有一基本認識,即宇宙一切均是為了他的舒適而
安排下來的。除了在做事賺錢的時候不得不忍氣吞聲的向人奴膝婢顏外,他總是要
做出一副老爺相。他的家便是他的國度,他在家裏稱王。他除了為嫌錢而吃苦努力
外,他是一個“伊比鳩派”,他要享受。他高興的時候,孩子可以騎在他的頸上,
他引頸受騎,他可以像狗似的滿地爬;他不高興時,他看著誰都不順眼,在外面受
了悶氣,回到家裏來加倍的發作。他不知道女人的苦處。女人對於他的殷勤委曲,
在他看來,就如同犬守戶雞司晨一樣的稀鬆平常,都是自然現象。他說他愛女人,
其實他不是愛,是享受女人。他不問他給了別人多少,但是他要在別人身上儘量榨
取。他覺得他對女人最大的恩惠,便是把賺來的錢全部或部分拿回家來,但是當他
把一卷卷的鈔票從衣袋裏掏出來的時候,他的臉上的表情是驕傲的成分多,親愛的
成分少,好像是在說:“看我!你行麼?我這樣待你,你多幸運!”他若是感覺到
這家不復是他的樂園,他便有多樣的藉口不回到家裏來。他到處雲遊,他另辟樂園。
他有聚餐會,他有酒會,他有橋會,他有書會畫會棋會,他有夜會,最不濟的還有
個茶館。他的享樂的方法太多。假如輪回之說不假,下世僥倖依然投胎為人,很少
男人情願下世做女人的。他總覺得這一世生為男身,而享受未足,下一世要繼續努
力。

  “群居終日,言不及義”,原是人的通病,但是言談的內容,卻男女有別。女
人談的往往是“我們家的小妹又病了!”“你們家每月開銷多少?”之類。男人的
是另一套,普通的方式,男人的談話,最後不談到女人身上便不會散場。這一個題
目對男人最有興味。如果有一個桃色案他們唯恐其和解得太快。他們好議論人家的
陰私,好批評別人的妻子的性格相貌。“長舌男”是到處有的,不知為什麼這名詞
尚不甚流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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